夏宜春盘膝独坐榻间,举首凝眸东望;木梯竹楼东墙的两扇木窗大开,对面百余来丈远处,青山绿水簇拥之间,薄岚轻霭氤氲之间,数座峭壁突兀而立,直插霄云,赭色的壁间零零星星的生着苍松碧藤,瑞芝香兰,又有数绺白练也似的瀑布湍流而下,瀑布的边缘珠沫飞溅,水汽飘扬,缓起缓落,如烟似雾;人处楼中,虽能感受到丝丝清凉拂面飘来,但却几乎不能听到淙淙水声。
然而,现在,面对满山朝霞,如画佳景,夏宜春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心思赏览了。当清晨的第一声鸟鸣啼破他的残梦时,当清晨的第一声水响流进他的双耳时,他慢慢的睁开了惺忪睡眼。“姐姐!”他习惯性的叫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其实是没有姐姐的,——原来蛊药效力早便消解净尽,他已彻底恢复了往昔的清醒头脑和明澈记忆。
可是万花丛却既没有应答,也不见露面。姐……姐这是去了哪里?昨夜她不是明明又陪着我回到山寨里来了吗?
……昨夜就在夏宜春的手掌挟风恃雷,即将击中自己额颅的千钧一发时刻,“嗖”,一支蛱蝶形状的玉簪突然响着哨风,穿破月光径直袭来;玉簪前端锋锐如针,分明是一件shā're:n毙命的暗器。夏宜春尽自狂乱若疯,但却本能的闪身避开,同时手掌中途疾翻,食指中指轻伸,堪堪夹住了蛱蝶尾部。
被夹尾部的蛱蝶两只翅膀铮铮震颤不已,蝶背忽然开裂,“扑”的喷出一股青烟,袅袅飘于夏宜春口鼻之中。
青烟由口鼻而入肺腑,继而迅速渗及周身经脉血液,夏宜春尽自依旧头脑混沌,但却立时平静了下来;返身回眸,顺着蛱蝶玉簪飞来方向看时,清亮的月光下面,一条倩影轻如飞蝶,脚尖点着乱石竹梢,分花拂柳,裙裾张扬,宛若飞天一般由远方峰顶翩然飘来,——却正是“毒手尸婆”万花丛到了。
残月疏光下面,万花丛飘然落于夏宜春跟前,侧身歪头,目光定定的凝望着他,就象凝望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璧玉一般,温柔缱绻、欢欣惊喜之情,历历溢于颜表。
夏宜春手捧玉簪,从乱石巉岩间一跃而起,惊声欢呼道:“姐姐,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听了你的话,哪里也没有去,就一直坐在这里耐心的等你回来呢!”万花丛眼中闪过一丝抑郁的光,但旋即便双眉一挑,咧嘴嘻嘻而笑,关切的问道:“小郎,你怎么了,你刚才怎么了呢?”
夏宜春忡怔半天,方转身低头,黯然答道:“我好象看到了师父,还有表哥,还有许许多多不怀好意的人;他们要么不肯理我,要么冷语嘲讽我,……姐姐,我好想你啊!”
万花丛轻叹一声,道:“小郎做了噩梦了,小郎在梦中和人打斗了,对不对?小郎,姐姐也是想你想得厉害,归心似箭,只是山中道远,来往路上多有耽搁啊。小郎,你一定困坏了,也饿坏了吧?我们这就立刻回往大寨去好吗?”
万花丛的轻言俏语娓娓飘来,就似汩汩清泉润过夏宜春枯燥龟裂的心田;夏宜春顿觉杂思消退,心神宁帖,恬静平淡得就象刚刚酣
睡醒来的婴儿:“姐姐你真好!”万花丛点了点头,面色忽然转悲,哽咽一声,喃喃答道:“傻瓜小郎,这只是个梦,终有醒来的时候;但愿你能在醒来的时候,依旧记得姐姐待你的好!……”
夏宜春并未听到万花丛的絮语,只是顺从的跟在万花丛身后;两人绕着深谷幽壑,几经周折方才寻至通往山寨的层层石阶,然后又沿着层层石阶走回到了大寨。万花丛服侍夏宜春躺卧榻间,自己则坐于榻前杌上,一面轻轻的为夏宜春打扇纳凉,一面玉手托腮,凝眸望着西窗外夜幕下面绵延起伏的峰峦剪影,嗓音潮润,娓娓而言道:
“小郎,姐姐在山中见到妈妈了,妈妈依旧天天打柴,忙得厉害呢。哦,对了小郎,妈妈还让我给你教唱一支儿歌呢!姐姐唱来给你听吧……”
夏宜春在万花丛的喁喁低语声中,很快便沉沉的睡去了。
“姐姐……”不知过了多久,夏宜春忽然睁开惺忪睡眼,嘴里梦呓般的叫了一声。“姐姐在,姐姐在呢!”万花丛急忙答应一声,伸手握住了夏宜春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