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与青樱这些年来本就不对付,如今好容易与青樱平起平坐了,若此时景仁宫那位出来,青樱必定又会压着女儿。再有一个,当年他一手促成太后的长女远嫁准格尔一事早就得罪了太后,即便是先帝示意他所为,可太后不能恨先帝,那么就会将恨意全部转嫁于他身上,甚至迁怒于晞月身上。虽说这些年来太后看着是没有为难过晞月,可私底下有没有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若是景仁宫那位出来了,那么晞月不仅要面对青樱和景仁宫那么的打压,还要面对太后的责难,在后宫的日子只怕更加难过了,或许还会丢了命。为了女儿,也为了高家,他只能帮着太后阻止此事。即便太后不领情,至少看在他阻止景仁宫出来的份上不为难晞月,让晞月在后宫的日子好过些。
这不当立的道理听得多了,皇帝倒也不甚放在心上,只是淡淡“哦?”了一句,念着青樱的心事,总还是想留着放了景仁宫皇后出来的余地。
高斌上前一步,嘴唇的覆动都埋在了光影的暗阴底下,每一字都带了幽幽冷冷的寒气,“景仁宫最初拥立的是皇三子,而不是您这位皇四子,所以连她的侄女儿都是给皇三子准备的。后来皇三子渐渐为先帝不喜,她才动了您的主意。只这一条,景仁宫便不足以配母后之尊。”
皇帝面上微微一搐,几乎是瞬间,眼底闪过了一道幽微的火焰。
小心觑着皇帝的脸色,高斌又添了一把火:“当年景仁宫为了让皇三子得以继承大统,可是暗中给您下毒,只为要了您的命。”
见皇帝脸色愈发铁青,高斌继续道:“皇上,先帝有言与景仁宫“死生不复相见”,若尊她为母后皇太后,那么百年后势必要合葬于先帝陵寝,如此一来岂不是违背先帝遗旨,是为不孝?”说完,他顿了顿,缓缓抬首,满面恭谨地道:“孝子之养也,乐其心,不违其志。母子不能同心,乃天家大忌。望皇上三思啊。”
皇帝并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紫檀案几上,一幅大字展在那里,是孩童幼稚却认真的笔法,“父母之所爱亦爱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那是素练一早送来的,说是永琏悉心所习。富察琅嬅人是病着,马齐也病着,可这字,大约就是富察一族的心意了吧!先帝不爱的他也不能顾惜,太后厌憎的他更不能体恤。
思及此,皇帝幽然叹了一声,那叹息亦是静默的,不欲人察觉他的心思。他的手搭在龙椅的扶手上,那镏金的弧度每一个都是那样温润光滑,触手却是凉的。
他依稀还记得,当日先帝定他为宝亲王,先帝正坐龙椅之上,他倚龙椅之下,父子相依,君臣有分。当日居下,不知坐在这龙椅上是何滋味,如今在上,心境却已悄然不同。
景仁宫的确野心颇大,若放她出来,可会重蹈昔日之祸?皇嗣可还能平安长大?可若不放,太后钮祜禄氏终究非他生母,为贵妃时又权势煊赫,前朝更有讷亲这个重臣互为倚靠。他日若再势盛,也不能无一个制衡之人。还有青樱,那个本是自己亲选为嫡福晋的女子,受她姑母禁足所累,只能为侧福晋,难道还要一直这么被拖累下去吗?
他忽然很想跟青樱说说话,哪怕只是几句。于情于理于朝政,景仁宫皇后的事与青樱是脱不开的。
高斌非常识趣,说完了该说的话,很快便离开了。皇帝默然了许久,看着素衣宫人一一掌灯,原来是黄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