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沐杨没有立即离开,他躲在土墙边静候陈运出门。

    约摸十分钟后,陈运背着一个木筐离开家,余沐杨悄然尾随,发现他往河西走去。坝子河横贯整个余家庄中部,余沐杨家住河东,陈运走走停停半小时,来到靠近河西的集市上。

    陈运驾轻就熟地来到一个锁具摊旁,放下木筐把里面的东西摆出来——是两大盒白嫩的卤水豆腐。

    令余沐杨惊讶的是,陈运这搭建得过于随意的豆腐摊子竟颇有人气,从他摆摊开始就有源源不断的人前来光顾。

    卖豆腐的摊贩少不了吆喝,怎么嫩滑怎么新鲜,一个劲儿的往死说,陈运做不到,但抵不过他生意火爆。

    有时候买东西,看老板的相貌便心里有底了,长得细腻的,做工糙不到哪儿去。陈运卖的豆腐就像极了他这张脸,又滑又嫩。不爱吃豆腐的也上前搭话,不料老板是个哑巴,看着这瓷白的小脸动了恻隐之心,不知不觉已掏出钱包。

    哑巴虽然没法交流,但光看一眼也足够赏心悦目。

    陈运懂得扬长避短,他不会说,但他从不吝啬笑容——

    来个姑娘,陈运抿起嘴笑得温润,一块豆腐一毛钱,姑娘脑袋发晕,买一块豆腐说成买一块钱豆腐;来个大爷大娘,陈运眼睛一弯笑得乖巧,成了对方的好孙孙;来个汉子,陈运露出白牙笑得爽朗,点点头就能称兄道弟。有独属于自己的营生窍门。

    遇到爽快的客人,陈运还会赠送半边豆腐。总之一点儿都不扭捏,只要客人不是囊中羞涩,陈运就不羞涩。

    没到中午,陈运就收摊了,剩下两块豆腐无论谁来买他也不卖,他拿刀熟稔地切几下,把豆腐装碟里,然后捣上一小碟辣椒送进锁具摊的大棚。

    经营锁具摊的是余沐杨认识的人,叫余庆,一个三十来岁的瘸子,和他爸交好。

    瘸子掏出一罐酸萝卜和陈运分着吃,两人吃一口豆腐蘸辣椒,吃一口酸萝卜,瘸子再喝一口小酒,和陈运唠上了。

    这画面真有说有笑的,瘸子说得天花乱坠,哑巴笑得明净山水,两个沟通存在障碍的人相处起来却莫名融洽。

    几乎是一瞬间,余沐杨意识到陈运远比他想的要鲜活。在老余家之外的地方,他是多么喜悦和生动的一个人,有自己的经营,有相熟的朋友,每一根头发都在表达情绪,是“多话”的哑巴。

    而在余家,陈运也笑,只不过笑得无比客气,不露声色,有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意味。神态、精神、肢体动作,全都静了下来,如一潭死水,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