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在交泰殿的最高层找到了她,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原因可能是白衣缠身的她姿采太过鲜明,沿着视线的尽头寻去,她就在那里。
从交泰殿放眼望去,前方是春和宫的殿顶,然后是城中百姓家屋脊连着屋脊的安身立命之所,万家灯火上空,是连绵铺陈的星辰。何弈走至她的身边,同她一起看殿梁上那一排排在月下奔走的五脊六兽。
月河流淌,融进她的眼眸中化作两汪湿润,原来夏夜的月露也会寒凉,他从未见她哭过,可能她在他视线触及不到的角落里撒过泪,也有可能某次像这次一样不着痕迹,稍不留心便有可能被人疏忽。
何弈抽出腰间系的汗巾递给她,她接过来又摔回他的怀里,嗤笑道:“本王就……就“那么”了一下,至于么?”
她从不卖弄悲情,他知道,只是她用“那么”一词替换“哭”这一字,不知为何,听上去似乎更加不隐晦,更加显得娇气了,何弈忍不住发笑,转过身靠在城墙上,抬起手臂枕在脑后道:“臣的这把刀心里犯痒了,想杀人,只是不知何时动手?”
高处有风,还是夏夜绵软撩人心弦的风,她今夜穿得这身白衣看不出是男装还是女装,头发却难得的放下了一半,只在头顶轻挽了一小只发髻,她偏爱银饰,银耳坠,银发箍,银发簪,很有分量的饰物载于她身也都显得轻巧灵便,纯洁素净。
长公主喉间含了风,声音略显单薄,也略显疲倦,语气中夹杂着不屑,“本王不需要锦衣卫的同情,这件事无需你插手。”
风绕过她的手腕、脖颈、耳垂,然后朝他扑面而来,说不出她身上是什么味道,大概可以匹敌陈年佳酿,浅酌一口便有些上头,何弈合上眼,今夜的风颇为眷顾他,又把她的发梢悄悄送到他的脸周,于是他从微醺的状态陷入了陶醉。
睁眼时,高阁中只余下了他一人,身侧的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何弈松懈下手臂,活动了筋骨,正打算离开,却发现脚边躺着一尾手绢,他弯腰捡起来握在手里端视良久,在他的印象中,她从小到大擦面揩手,一直像男人一样用的是汗巾,今天应该是她第一次用手绢。
次日是雨天,不是夏日唐突开始,骤然终结的暴雨天,而是阴雨连绵,乌云堆叠的天气。
鞑靼哈尔和林部海都可汗向武文帝提出了求娶大曌长公主,与大曌和亲的提议:
“本汉年长已冠,宜谐室家,幸遇长公主慧秀佳人,恳请万岁代为择配,成人之美。哈尔和林愿以和为贵,与贵朝永结秦晋之缘,罢兵休卒,休戚与共。”
随后武文帝在未征求任何人意见的前提下,签署了这份盟书。
雨下的不大,却下的不依不饶,不缠不休。雨昕立于殿中,能听到雨水沿着殿脊滚落的声音,一滴一滴,交错摔碎在地面上。
龙椅上的武文帝还在试图辩解,“……妹妹早已到了婚嫁的年龄,可朝中的宦官之家,贵族子弟一向对你喜扮男装之举颇有微言,他们眼里容不下你这般作为,朕确实找不到婚配你的良人,但哈尔和林部民风淳朴,海都可汗心胸宽广,并不介意你喜穿男装还是女装,可堪为你的良配。”
雨昕阅过手中那份契约,目光在武文帝用朱笔批答的那个“准”字上面停留片刻,而后把它交由苟涛重新呈送至御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