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贺旗微笑着,将一张照片递给了朱九九,这里是八月的滕王阁,有江河交错,千帆竞渡,只是楼阁下方被撬开的门锁让这场景顿时变的有些怪异起来,一如,朱九九如今的脸色。
“我们,还要走下去吗?”朱九九低头草草看了一眼那照片上苍老憔悴的干扁老人,低低的叹息了一声,犹豫许久,才这般问道,当九苍寺陷入血海之中时,目瞪口呆差点要傻掉的朱九九几乎是被贺旗拖着走进了左近的密道,等着出了九苍山的地界之后,惊醒过来的她再回过头的时候,九苍山小光明顶那里,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莲台之中张天正那有些陌生而又熟悉的笑容。而事后相关的消息也的证实了她的所见,那一日九苍山小光明顶血流成河,即便官方做了许多努力想要掩盖那些真相,可事实还是在流传中得到了它应有的生命。
“我总以为,有些话是不用说出来的,我们这种老相识,很多事情,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了。”贺旗惆怅的摇摇头,自嘲的说道:“可即便是这样,我也从未想到,他会将这个局自己担当下来,要知道,这里面,既有我,也有白木,更有你们亲爱的先生,我们这些藏在黑暗中的影子将一切渐渐推到了前台,最后站出来的他,却会用这种方式,或许,这些年来,有些眼神,我还是错过了。”
“是啊,这件事,走到他的身上,然后,就有了最完美的答案,在烈火中烧的粉身碎骨的罪魁祸首,还有些愚民,所以,我们站在这里,看着风景,说着风月无边的话,然后,轻描淡写的向北看上一眼。”朱九九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轻蔑的笑道:“错过之后,便是,忘记吧…”
“我从未忘记。”贺旗微微一怔,摇了摇头,目光有些迷离的望着手中的照片,喃喃的说道:“如果忘记了,何必,又要回来,如果忘记了,何必,又要,再见…”
“一个老的不像样子的家伙,怎么会这种反应?”朱九九怪异的白了贺旗一眼,再一次的打量起照片上那个老家伙来,大约就是个黄土埋到脖子根儿上的年纪,脸色焦黄里透着苍白,双目空洞而无神,像是那冬日里干涸的湖泊,有的,也只是一点点活着的样子,嘴唇干裂,胡子白苍苍乱糟糟的蜷缩在下巴上,最为重要的是,那照片上隐约可见的,正是蓝白格子镶嵌的半截领子,配合那老家伙脑后枕着的白色枕头来看,这张照片,似乎,正是从医院里拍摄而得的,而照片里的这个老家伙,很明显的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也是故人啊。”贺旗感叹一声,微微笑了起来,缓缓的说道:“当年遇到他的时候,他可是个很难对付的人,想不到现在,已经变成了这副摸样,可怜的…让我已经有些不忍了。”
“你也会念旧吗?”冷笑着的朱九九望着贺旗的眼睛,突然有些疑惑,为什么一个生活在谎言中而又毫无情义的人可以有那样诚挚而漆黑的眸子,当所有的秘密被揭开,所有的背叛被明了的时候,朱九九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的信念和坚持,所有心底珍贵的守护的,都变得不值一文钱,始作俑者,虽然不是身边这个总是微笑的男人,可那又有什么区别。
然而离开九苍山后,朱九九还是默默的走在了贺旗身后,当迷茫困惑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去摸一摸那怀中的墨玉方印,这是一种复杂的感情,似乎只有这东西,才会让她继续相信,自己的信念从来都是对的,也只有这东西,才会让她心中有一丝温暖,能够短暂的原谅身边这个生活在谎言中的男人,然而这短暂的温暖之后,朱九九总是忍不住打着颤去想象,会不会有那样一天,这个自称薄情寡义的男人,微笑着,站在了自己的对面,举起了手中的刀,这种担忧,让她总是忍不住盯着贺旗的后背发呆,直到所有的疑惑无可抑制的涌出了胸腔,化作了那么简单的一句嘲讽。
“我是个薄情寡义的人。”贺旗微笑着缓缓说道:“所以,我可以不珍惜我的世界,这种习惯,并非我的专用,这个圈子中的沉沦,是没有人可以逃过的,开始的时候,不过是惊奇于谎言的力量,他们明白谎言可以换来暂时的原谅,可以交换数目不大的财货,却从来不知道,我们的谎言,是可以制造一个世界的,当他们看到我们的世界之后,就踏入了沉沦的第一步,那个时候的他们,或许还能看得出这世界的真假,可慢慢的,慢慢的,力量就会…让眼睛变的模糊,分不清这世界的真假,自然,也会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因为,因为这一切,只要虚构就可以了?”朱九九脸色微微一变,声音也有些发颤起来,虽然是荒谬不堪的说法,但贺旗脸上渐渐认真起来的样子让她习惯性的毫不怀疑起来,她清楚的记得,这个男人曾经很认真的无数次用不同的方式讲述过这样的道理:“这个世界,是由他们这种人,用不同的谎言来制造的。”
“既然一切都可以用谎言来制造,何必,又要有什么真实的存在,苦苦追求那不存在的,倒不如让自己相信,那些东西一直存在,所以,力量和谎言,会让人渐渐的沉沦,当谎言和真实无法分辨,当一切召之即来,什么是真相已经毫不重要。”贺旗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然后轻声的说道:“所以,来的太容易的东西,就失去了它的价值,不管它是真实存在,还是谎言虚构,在我们这种人的心中,它们,只是制作出来的假象而已,所以,才会愈发的珍惜,那些曾经看得清真假的日子,所以,我其实是个…很念旧的人。”
“这样说,倒也没用什么错。”朱九九低头想了片刻,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贺旗身上那件洗的有些发白的格子衬衣,这些日子的相处虽然不曾让朱九九看懂贺旗微笑下隐藏的秘密,然而那些表面上简单的东西,朱九九却拥有足够的智慧去想象其他的存在和解释,贺旗,是个并不怎么讲究吃穿的人,但凡世间之人,所求者不过吃穿住行用这种简单而渐渐复杂的事情而已,所找寻的必有它内在的道理。
讲究外在的人,大多数具有极度的内心自卑,这种通过外在即穿着而追求补偿的行为,正是内心空虚而自卑的极度佐证,很多时候,这种自卑甚至是连本人都无法察觉的,而讲究吃的人,则又有许多不同的表现,这种东西,正是朱九九这种女人所最为擅长的,她们在疯狂的讲究和研究性格及星座之时,也从未放弃过心理学方面的涉猎,朱九九有一种想要通彻的明白贺旗的欲望,这种需要便有了朱九九所谓的研究。
在行为心理学中,吃什么东西,会很简单暴露人的内心,吃素之人,更加喜欢群体活动,吃甜之人,性格则趋向于温和与中庸,做事最为稳妥,吃辣之人,性格自然是刚硬,自有主见,但是却容易被糖衣炮弹打的一败涂地,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存在,吃大米的自恋,遇到麻烦,想的便是自保,而吃面的,口才常常高人一等,只是自信却是稍差,这种研究,到了贺旗的身上,却是败得一塌糊涂,他似乎是个什么都爱吃的人,或者也可以简单的说做,他是个什么都不怎么喜欢吃的人,正如这人在行字上一般,他是摩托骑得,走路走得,绿皮火车坐着挺舒服,飞起来商务舱也没什么太大感觉。
唯一讲究的便是一个住字,生活中,常常有许多人将力气花在了家庭的装修之上,殚精竭虑所求的也只是尽善尽美这四个字而已,这种人花费了大巴的力气,耗费了无数的金钱,然而一旦遇上出门在外需要住店的时候,就会变的斤斤计较起来,虽然说不上太过委屈自己,但总是逃不过一个差不多,一个月万把块钱收入的人三星级一晚上三四百块钱就已经是了不起的壮举,快捷酒店如如家者才是大多数人的选择,这种极大的反差,在贺旗这里,是完全不存在的,可以坐绿皮车,但睡觉一定要在总统套房,这种人,在心理学上来说,是有执念的,这种执念就在于他们固执的守护着自己的内心,原因就在于心理学上所谓的酒店还有家庭,都是人的内心的表象,贺旗守护的,正是一份内心,配上他那洗的发白的衬衣,已经是清楚得不得了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