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元十一年。
朔雪三日,崇阳宫院雪压枝,本也清静得像是没有人气,几度苍凉。风铎动一动,暖阳融雪,不动声色地翻窗入室,檐上残雪于是簌簌而落迎它。这便是传闻中的冷宫,竟是宫内最温和的一处。
外头有个小太监正扫起一堆雪。屋里小儿兴冲冲掀开香云纱门帘,半臂绣金鲤小袄的领口有两枚盘扣未曾系好,露出里头的貉绒内衬,这会儿跑了来,丁零当啷响一路,原是他胸前佩戴个环扣雕兰寄名锁。
小儿乐颠颠儿,墨黑的发尾稍鬈,略显挺立的鼻梁让这霜天冻得微红,观其眉眼倒不大像中原男儿俊秀,只看他眉若吴钩,眸且乌亮藏玛瑙,好一番异域风流惹人称道。
他那身赤霞似的袄在白雪里化作艳阳,打破了满院的寂寥。
七皇子见着雪咯咯地笑,上去便抱住小玄子的腰,抢他手中的扫帚。
“哎哟!”小玄子佯作站不稳,挣了挣,见逃不掉,才虚虚将小皇子抱一抱,无奈地笑着,“小殿下欸,奴才要扫雪呐,您莫闹奴才。”
“不许扫,”小皇子一插腰,撅起嘴夺过扫帚,“不许扫的。我要拢个雪人儿!”
小玄子要去抓那扫帚,小皇子立即将那竹杆杆背在身后,仗着小玄子不敢动他,逃藏了好几轮,小玄子才巴巴地求道:“小殿下,快给奴才罢,雪不扫了要积寒,娘娘的身子吃不消。这样,奴才给您拢个小雪人儿,您在边上玩儿,奴才只扫别处的雪。”
小皇子听了,犹豫半天才抿嘴把扫帚递过去,可又泄了气般不想要雪人,只蹲在一旁端着下巴看人扫雪。
忽而他望着宫门一角,怏怏不乐地说:“小玄子,娘亲何时才能好起来?我想她同我游戏。”
小玄子扫得卖力,沙沙的,仿佛要扫去这宫里不干净的玩意儿,他头也不抬地答道:“娘娘会好起来的。”
一滴滚热,埋在雪里也冷了。
当年若非兰妃娘娘心善相救,恐怕这宫中也容不下他这瘦瘦弱弱的小太监,只是老天不长眼,偏是天妒红颜,好好的人变得日日卧床,夜夜寡欢。
冷宫虽暖,人心一冷又当如何祛寒?
圣上与娘娘之间,他看不明白。天子有令,崇阳宫惯来僻静,只留下三两奴才伺候,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兰妃失宠。若当真失宠也罢,只是圣上明里暗里都让人盯着,崇阳宫里头,就算是奴才,哪个不是吃饱穿暖,更别提那些因四时不同而送来的绸缎绒裘,或是太医院那头差人小心翼翼端来的补药,再是每日膳房送来那不重样的珍馐美馔,大大小小的事宜无不上心,生怕照顾得不妥帖。